我家是本省家庭,父母以上均以閩南話溝通,但不知道是說好的還是默契,跟小孩說話就自然轉成「國語」,直到今天,這樣的雙聲道仍然存在。
有趣的是,我也被教導要叫阿公「爺爺」,叫阿嬤「奶奶」,其實這兩個字說起來很拗口,我爺爺奶奶也不喜歡,很像俗女養成記某集裡頭,小嘉玲突然迷上說國語那段,怎麼喊怎麼彆扭。
奶奶離開得早,爺爺直到前幾年才過世,享壽八十有八。在我記憶中的爺爺,表情少,亦寡言,或許是這聲爺爺聽來並不順耳,他鮮少主動找我說什麼話,但每天總會拿一根香蕉,以手勢示意要我接過去,我接過香蕉,也是一聲不吭。
回想起來,這種由香蕉建立起來的爺孫關係,對小時候的我,其實是一種束縛。不說話的默契,親暱就該點到為止,如蕉絲與蕉肉,看似血脈相連,但輕輕一拉就分家。香蕉還倒霉的成了威權象徵,為什麼總要逼我吃香蕉?有幾次,我藏在沙發縫中就這麼忘了,擠爛了,免不了一頓臭罵。
五年前,爺爺在一陣水花中,輕飄飄地結束他的一生,從頭七、入殮到告別式,我全程參加,唯有瞻仰遺容,全家族就我不願意。我應該是還在害怕,他是不是還跟當年一樣,老是沒有表情。
直到最近,我在早市看到香蕉,直挺無斑,軟黃鮮亮。終於覺得是時候,該跟過去的他和解了,於是買了一枇,價格也便宜,一斤才13元。笨拙的剝下蕉皮,咬下久違的第一口,棉柔豐潤,清香甘甜,這滋味真踏實,一瞬間,心裡也踏實。
從未想過,原來一根香蕉具有如此龐大的魔力,純粹的香氣,由鼻而心灌滿空洞的體腔,飽滿的熱量,似乎也能治癒心靈癰傷,細嚼慢嚐,香氣盈滿雙頰,吃到最後一口,一點都沒浪費。
於是,我跟香蕉握手言和,彼時,也許若即若離並非本意,他只是將一切藏在黃澄澄的蕉皮中,那種想說但說不出,幽微隱約的愛,直到今天,我終於懂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