跟H一個月一次的餐敘,這次約在民生社區的臺菜餐廳。
H是感染科醫師,跟他的交情始於2年前,疫情初期的一次採訪。700天過去了,疫霧依然籠罩,伸手不見五指,你我臉上掛著五顏六色,卻掩蓋不住愁容滿面。近日,台灣疫情轉為嚴峻,H的眉心似乎鎖得更緊,坐在他對面,好幾次都想幫他揉開。
每月一次,我們相約吃飯,規定每次更換菜系或風味,從日料、義式,換到臺菜。H選的這間臺菜餐廳,因多次得米其林青睞頗負盛名,雖有違當初選餐廳「私房」、「內斂」等初衷,但名聞遐邇,終究得吃它一次。
空間不大,桌位也少,加上室外座席,一個餐期也不過只接待五十餘人。翻開菜單,倒是完整,有需提早預訂的龍蝦、紅蟳、元鮑、鯧魚等貴價海鮮,其餘小食,約莫三四百,倒也不貴。H累了,我也餓了,無心在菜單上運籌帷幄,就從招牌餐點中隨意,最終,選了老皮嫩肉、油條鮮蚵、蒼蠅頭、口水雞,H吃白飯,我則點了碗乾麵。
先說口水雞好了,雞肉晶瑩、紅油如染,偶然咬到碎花生,在肥腴中嚐到了節奏,雞油與辣油在舌尖暈散,鮮滋油汪,麻辣如閃電般迅速明亮,唾液氾濫,煩憂隨之飄溺。
油條鮮蚵也好。蚵仔這種東西,忌諱累贅調味,也怕水裡來火裡去,只要新鮮又「大敉」就足矣。蚵仔與油條是習慣標配,一個來自海岸礁岩,一個從油鍋中出世,看似貌合神離,卻有相同執拗。作為配角,油條不豔不搶,沾了點水,就軟呼呼的,但我還是喜歡它精神一點,特別是跟蚵仔在一起時,得扛起口感擔當。蚵仔滑膩化口,油條纖薄微韌,明明沒做什麼,滋味熱烈如南國暖陽,很是明媚。
癱軟豆腐堆砌成土丘,這道老皮嫩肉,名符其實。酥炸雞蛋豆腐不是難事,路邊鹽酥雞攤賣的,銅板價就很好吃,膽敢賣外頭10倍價,得拿出真功夫。這天吃到的老皮嫩肉,嫩肉是必然,讓人讚嘆的,是它的老皮。細緻入裡,與舌面碰觸的瞬間,有種絨布感,粗皮糙面,掛的上汁,如此簡白卻又精細,原來簡單,亦可造就不凡。
最終,來到蒼蠅頭。
多人以為蒼蠅頭是川菜,但經調查,其實又是一道借殼上市的地道台灣料理。據說,有位台人去四川學了道地技法後,回台開了川菜館,見韭菜梗棄置可惜,拿來切碎,跟辣椒豆豉同炒當員工餐,沒想到這無心插柳,竟自成一流,也因為蒼蠅頭由川菜館誕生,才被誤認為有蜀地血脈,其實壓根有著草根魂魄。
韭菜味濃,尤用在填餡時,更是燦爛炫目。韭菜盒子、韭菜餃子,哪一個不是吃了就得閉嘴,深怕齒頰間氣味熏著旁人。但成分90%以上是韭菜的蒼蠅頭,卻沒有其他韭菜料理的強勢跋扈。這天的,芳馥舒心、爽脆適口,顆顆晶瑩的韭菜珠,像串珠络在舌頭上翻滾,肉香隱隱融融、鹹度絲絲縷縷、辣意幽幽微微,如清風,似有若無揚起韭菜的芬芳,拿來配飯,精準和諧,踏實且滿足。
儀式感還是要有的,我們開了一瓶夏多內白酒,用熟果的冷酸,烘托這個暮春夜晚。每年這個時候,應該是要生機蓬勃、百花盛開的,但瘟神肆虐,花仙、精靈只得避道或隱世。餐畢,我倆一路散步到捷運站,沿路行人口罩花花綠綠,今年的春天,花朵只在臉頰綻放。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