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日中午的漁港,沒有觀光人潮,漁販們偷得浮生半日,正大口扒著便當,看到我走進去,就像觸動了警鈴,還來不及放下餐盒,就急忙過來招呼「帥哥今天買什麼」「螃蟹好不好?算你便宜一點」「看我們家的,保證新鮮」,雖然早就知道這是道地的魚市本色,但還是有點驚嚇,導致言詞變得有點結巴:「我我來找許八郎,一個捕蟹籠達人,你們認識嗎?」本以為攤商發覺沒賺頭就不搭理我,但純樸又富人情味的富基漁港,才不這麼唯利是圖,反而更加熱情有勁,七嘴八舌之際,最後有人說:「你到A38慧琪那一攤,她是許八郎的媳婦,船長許財添是他兒子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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富基漁港是萬里蟹的家鄉,攤商比活跳跳的螃蟹還熱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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經過維修整理,富基漁港環境整齊乾淨,路面也不濕滑。

A38果然是許家經營,這天剛好遇到許八郎先生的孫子,他聽聞我要來採訪阿公,打個電話回家確定有人在,便騎著機車帶我來到約莫500公尺外,許八郎老先生的家。中午日頭赤炎,只見身著汗衫與海灘褲的許八郎,一人獨坐在以鐵皮與三合板搭建的簡陋棚屋內,雙腿間正夾著一個蟹籠,雙手靈動穿梭在框架與網眼間。我上前打招呼,問他能不能讓我採訪。一笑,露出整排銀牙,靦腆但又欲拒還迎:「要問啥?我哪有啥米好問。」

其實許八郎早已習慣面對媒體,今年新北市政府製作的萬里蟹紀錄片中,便是以許八郎一家為中心,將當地為萬里蟹品牌打拚的過程紀錄下來。今年高齡86歲的許八郎,是在地萬里人,年輕時曾經叱吒風雲,無奈投資副業失利,50多歲的時候還曾經負債1.8億。之後回到萬里從新出發,靠著縫補蟹籠修葺人生,一針一線,光陰如梭,30多年過去,頭髮白了,在討海人黝黑的皮膚上,更顯滄桑。

許八郎的故事網路上很好找到,有興趣的可去看看,這邊就不多敘述。我蹲在許八郎旁,問他補蟹籠的訣竅,他頓時意氣風發,言談中充滿自信:「外頭這個網絕對不能青菜補補,蟳仔蓋有力,一出力,就又破了。入口的所在要用卡有彈性的網紗,外寬內窄,不然蟳仔會當自己厝內灶腳,來來去去,啥米攏嘸。」因為他執拗且頑固的堅持,許八郎家中的捕蟹船,蟹籠不用時常換,就算破了,經許八郎補過還比新的更耐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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補蟹籠其實不簡單,需要有清晰的結構概念,縝密的補洞技巧,還得會金屬加工技術,如焊接、打磨等,許八郎耗盡一整天也僅能修10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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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八郎縫補蟹籠的工具眾多,他最真愛的是那張網眼辦公椅,因為透氣又涼快,久坐也不怕熱。知足又頑固的童心,聽來十分暖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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蟹籠僅以鐵框套上漁網,在豐收時節十分容易受損。許八郎說船上的外籍漁工補蟹籠並不盡心,多半隨便補補,還是要送上來,由他親自修護,保證比新的還耐用。

一艘捕蟹船出去,船上大約會配置1000個輪胎大小般的蟹籠,旺季時,兩天便回來一趟,蟹籠消耗量可以想像。這麼龐大的數量許八郎來得及補嗎?許八郎說,他一天最多就是補10個,所以怎麼補都來不及損害的速度,那問他為何還要補,他說:「人老了,不找點事情來做,人家會嫌阮嘸效。每天透早先去山裡種蕃薯,之後坐在這裡補蟹籠,補到晚上,一天就這麼過了。」其實許八郎的捕蟹業早就後繼有人,兒子、孫子相繼投奔大海,孫子還念了基隆海事漁業科,他大可安享天年含飴弄孫,不過,許八郎心繫大海,對他而言,只要能為這片餵養他成長的大海做點什麼,他有能力便會持續做下去。

你問他最驕傲的是什麼,他不會覺得是眼前剛補好美輪美奐的蟹籠,而是攤開那雙打拚數十年,早就布滿厚實硬繭的雙手。他很早就知道補蟹籠是末日產業,但卻又捨不得技藝失傳,無論日夜寒暑,他在蟹籠細密又完整的網孔中,參透了滄海桑田,也領悟了如波濤般,起伏劇烈的人生真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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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八郎說話鏗鏘有力,國台語交雜,任誰都可以跟他好好聊天,十分好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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充滿歷練風霜與歲月痕跡的手,是許八郎最驕傲的寶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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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八郎從未要求補蟹籠這技術要後繼有人,但一旁的孫子從小耳濡目染,已經略懂。許八郎打趣的說:那他現在要認真學,不然很快就沒人會囉!以自己的年歲開玩笑,這才是人生真正的豁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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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才一走,許八郎心神立刻回到手中,看著這一幕,總覺得時光好像回送,似乎也看曾經與海搏鬥的許八郎,那意氣風發的姿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