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0年代出生的人來說,兒時已有了電動遊樂器,電腦的普及也很快發生,所以我們這年紀的人,對於那些傳統古玩,像是波浪鼓、打陀螺並不會有太多共鳴,畢竟那不屬於我們的年代,不過有趣的是,「懷舊」其實是可以被創造的。懷舊的原意,是某個人看到某件事,引起了他記憶中的緬懷,就像搭上了時光機,回到他曾經經歷過的美好年代。可能是一首歌,可能是一顆糖,可能是一張照片,這樣的「懷舊」十分刻骨銘心,同時也是在替分崩離析的現實,尋求一點慰藉。

之所以說懷舊是能被創造的,那是因為我們對於自己並未經歷過的事情,會因「集體記憶」得到共鳴。你看了「胭脂扣」,之後若再看到旗袍、銅床、鴉片煙具,就會自然浮現那個回不去的美好舊香港;你讀了「台北人」,當下次經過眷村軍舍,不免又會想起那個時代的悽愴蒼涼。其實不管是旗袍、銅床,還是眷村,都只是一個歷史符碼(signifier),這些符碼我們永遠無法參透,我們只是在其中感覺到「舊」,卻說不出「舊物」對歷史的真實意思。

只是一廂情願的懷舊,那又有什麼關係?在時空旅行實踐之前,幸好有文獻、建築、電影、戲劇,還有口耳相傳,把我們無法經歷的年代如金箔般黏貼到我們腦中,就算只是薄薄一層,但我們依然對其閃耀的光芒感到崇敬。不過,如果這些舊物被扭曲捏造,甚至是以粗劣方式倒裝錯置,那些「舊物」也就只是虛有其表的酒囊飯袋。

我對台灣的老街一直有成見,這些老街好像都一個樣,從街頭到巷尾,除了赭暖的紅磚,就是乏善可陳的小攤販,冷冰冰的。真的想在攤商之間找到什麼,也盡是一些複製來的古早味,糖葫蘆、龍鬚糖、燒酒螺、狀元糕,其實各大夜市都有,更別說那些商家一頭熱的機台,像是夾娃娃機、百元販賣機這些,老街的同質性太高,加上陣陣銅臭,我總想到孔子說的:「惡紫之奪朱也,惡鄭聲之亂雅樂也。」

那天一個人開車在宜蘭閒晃,本來要直接去礁溪,後來才想起利澤簡老街還沒去。利澤簡其實是五結的舊稱,從羅東過去開個十幾分鐘就到了,當下其實有點疑惑自己是不是到了,利澤簡老街什麼都沒有,沒有攤販也沒有什麼人,清風徐來,十分寧靜舒暢。因為沒有商家,所以也不知道利澤簡老街的範圍,網路上多半以利生醫院起到永安宮這一段概括,用走的,10分鐘可結束。

午後的利澤簡老街稱不上風華絕代,不過依然可在斑駁中找到不少黃金歲月的痕跡。這裡其實是舊冬山河的河道,利生醫院就是過去的渡船場。在清道光至光緒年間,利澤簡是溪南最重要的商業中心,舳艫相繼、商賈雲集,街肆隨之繁榮,利澤簡風光一時。之後冬山河截彎取直,利澤簡不再具河港用途,因此繁華褪盡,街區日漸沒落。現在的利澤簡,好似被封存在日治時代,大正時期所興建的巴洛克式建築,裝飾及雕琢雖已積滿風塵,卻仍堅強矗立,早就歇業的利澤戲院,鐵柵、海報與售票處依舊,閉上眼還能聽到人群的喳呼,想著看著,內心竟開始發癢。

除了像我這樣莽撞走進的人外,利澤簡老街現多作為戲劇拍攝之用。沒有商店與網紅進駐的利澤簡,反而有種難以言喻的廣袤厚實,若時間有形,這裡肯定濃縮了光陰淬煉成珠。夕陽像熟軟的蛋黃,這樣的老街我逛得踏實,沒有惡紫奪朱,處處忠義之紅,原來懷舊真諦,竟如此好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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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剛好有戲劇在利生醫院取景,據說現在利生醫院還有在營業,是牙醫診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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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地人盡力維持利澤戲院當年的樣貌,似乎還能見當年等著入內看電影的長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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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型的利澤戲院,看樣子的確能容納不少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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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層樓建築是老街最普遍的建物模式,至少都有近百年的歷史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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廟宇的剪黏藝術永遠看不膩,永安宮也是利澤簡老街色彩最繽紛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