苦夏漫長,日頭炙烈,露天的廣場上正在進行閱兵大典。這裡不是秦皇陵,排排站的也不是兵馬俑,如行軍般整齊排列的大缸,裡頭正在發生變化,激烈程度可一點都不輸戰國時代的千軍萬馬。釀醬是複雜且不能中斷的化學反應,缸內數以億計的菌種互相制約,此消彼長,但有志一同,就是要將剛硬清洌轉化成芳馥甘醇,完成統一霸業。
打開厚實的金屬蓋子,空氣瞬間瀰漫濃郁鹹香,在高雄岡山,依舊用古法釀製豆瓣醬,說是古法,其實岡山豆瓣醬還很年輕。不少人去追究岡山豆瓣醬的成因,其中流傳最廣的說法,是在1949大撤退之後,由岡山空軍基地的四川籍飛官所發明。台灣並不產黃豆,但當年美援的配給物就有,懷著對家鄉的眷戀,佐以南台灣艷陽與阿公店溪的滋養,四川味,就此落地生根。再往北走,黃豆更有智慧了,醬油是黃豆的極度變奏,將平靜單純爬升成朝氣熱情。最好的醬油來自雲林西螺,這裡的醬油釀造期長達半年,出缸後的蔭油烏沉黝黑,如墨如緇,是絕佳極品。

我們對於鹽味的要求,不只是在舌頭上,鹽也是維持身體機能平衡的重要成分。可惜鹽巴跋扈,不僅盛氣凌人還閃爍寒光。有智慧的老祖宗,為了要讓鹹味變得輕柔婉轉,於是發明了醬。鹽巴與黃豆的交融不會是偶然,在飲食文明史上,率先出現的是由魚貝海鮮製成的魚醬,之後豆醬的出現具有重大意義,這象徵著人類從野外捕撈走向居家耕作,積極的生產活動造就後來人類文明的繁花盛景,不只餵飽了你我,也改變了東方世界的調味習慣。亞洲各地,有豆瓣、有醬油、有味噌,從時間修煉出的溫醇美味,在水火間也釣出菜餚的靈魂。
晚霞時分飄來質樸芳香,我踏著還裝有輔助輪的腳踏車,回家。循著氣味攀上餐桌,這天的晚餐是破布子肉餅、醬油蒸蛋、紅燒豆腐。揉了雙眼,眼前還是電腦螢幕,豆醬引來的記憶跨越時空來到20多年後的今天。我早該領悟這門學問,不管外人詭邪異心,就該用鄉下人的執拗,慢慢煨出豆醬原味,這是我的本色,甘美質樸的豆醬本色。


醬真的很重要!🐶
讚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