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天與鹿仙人

現在開始，是一年當中我最喜歡的季節。到清明之前，太陽會慢慢轉為鵝黃，像顆玲瓏的金桔，孱弱的熱能剛好滿足我對春天的期待。軟綿陽光讓土地尋回舊日的豔麗，天空也從死灰中復甦，渾厚的白雲黏在琉璃水色之間，空氣纖柔成團，嚐來勻順，嚴冬總算不再掐著脖子不放，終於可以自在呼吸。

去年踏上宮島就是這個季節，本以為細雨霏霏掃興，沒想到這場春雨竟如酥油，將朱紅色的鳥居洗得更加澄亮。在船靠岸之前，先見到繾綣纏綿的山氣順著稜線攀爬，濕嵐冷霧像條輕盈的巨龍，這裡肯定住著春神，就像陋室銘所言：「山不在高，有仙則名，水不在深，有龍則靈」，小小的宮島，有名，也有靈。

果真，一上島，神明的使者就來迎接。不比奈良鹿，宮島鹿禁止餵食，或許因為如此掌握了成仙之前「辟穀」的訣竅，他們從不野蠻，反倒是與人類保持似有若無的親暱，嫻雅的氣質與靈動的雙瞳讓人相信，在長年仙氣的催化下，這些鹿早就懂得釋懷，知道冬去春來，知道花謝花會再開，知道人生中的無可奈何，再怎麼野蠻撒潑都只是垂死掙扎。

從未想過有這一天，在時間前面我也成了逃犯，害怕青春逝去，也害怕自己習慣失去。身邊那隻鹿依舊在等我，等我抖落滿身的灰，再從疲乏的筋骨中站起身來。春天到了，我也該破舊立新，重頭來過，學習他們，忘記時間。